草原文化之旅

我的“草原文化之旅”从未停歇,可一路走来,我总像个“流浪者”,自觉收获寥寥、行囊空空。而每当回到阿尔泰山下、重回那片草原,却又真切感受到——我的行囊,其实早被文化的滋养、生活的感悟和真挚的情谊悄然填满……
◎ 克兰
刚成为父亲那段时间,我几乎停下了诗歌创作,转而沉浸于地域文化书籍的阅读。最先从报社朋友那里借得一本《哈萨克谚语选》,书中谚语一句一行,颇似诗句,读来有滋有味。我兴致盎然地摘录了上百条与马相关的谚语,其中一句“快马不让人看出它的饱饿,大方的人不让人看出他的贫富”,让我颇为感慨。
带着这份喜爱,我继续深耕书籍。请同事从他的母校新疆大学购得一本新出版的《哈萨克族文化史》,还意外获得了作者苏北海教授的亲笔签名。扉页上“请对本书多提意见”的寄语,令我感动,也生出几分惭愧,硬是挤时间逼自己,将这本四十多万字的著作逐字逐句啃完。尽管收获颇丰,但我对草原文化的认知却依旧停留在纸面上。
随后,我翻阅了中央民族学院毕桪教授编著的《哈萨克民间文学概论》,试图从民间文艺的角度进一步探寻草原文化的精髓。读到“白天鹅”等民间传说时,如发现“金矿”般激动难抑,当即萌生了创作“白色”长篇系列作品的设想,并着手收集相关书籍和资料。可最终还是迟迟不敢动笔,终究是“眼高手低”,觉得自己尚未具备驾驭这般厚重题材的能力。
调离阿勒泰后,我在乌鲁木齐结识了不少新闻界与文化界的朋友,他们多次鼓动我写些相关作品,但我心里清楚,自己对草原文化的理解既肤浅又零碎,难以成篇。后来,随着读书积累日渐深厚、人生阅历不断增长,我终于壮胆写下《马与哈萨克传统文化——有关马的谚语的解读》一文,主要从马的谚语与民间价值观、审美情趣、道德规范、生活方式、风俗习惯五个维度展开论述。只是,文章写成后,我却失了投稿的勇气,至今仍是一篇未面世的存稿。
“眼高手低”的困扰还体现在书评写作上。有一回,我翻阅新版《哈萨克族历史与文化》,在目录页写下“眉批”:“本书未谈及经济与文化的关系变迁,比如定居,包括定居后人们的生产方式、思想观念的变化等核心议题。”可写完后便抛诸脑后,并未真正下决心将这些零散见解梳理成完整的文章。
2014年底,我将多年来创作的诗歌编辑成集,最初选用发表于《新疆日报》上的短诗《真正的阿肯》作为书名,以表达对“阿肯”这一身份的崇敬。征求自治区文联一位朋友的意见时,他提醒道:“我认识的部分民语言作家,诗歌影响力不小,却从不敢自称‘真正的阿肯’。”在他的建议下,我反复斟酌,最终将书名改为《我不是阿肯》,然而心中对“阿肯”的执念,始终未曾放下。
如今回想,在阿勒泰工作生活的十八九年里,最深刻的记忆无不与当地农牧民紧密相连。1986年春夏,我在哈巴河县各乡驻点三个多月,开展“两教”验收前的督查工作。那段日子走村入户,深入农牧民家庭,真切目睹了物质与精神贫富对生活的双重影响。1998年冬至1999年春,我到农牧区开展专题调研,频繁进出农牧民搭建的塑棚暖圈,在感受棚内刺鼻氨味的同时,也亲身见证了生产方式转变过程中农牧民付出的艰辛,以及羊群在新养殖模式下的“幸福”。
还有一次回阿勒泰走亲访友,在连襟家闲聊时,他举了一个生动的例子。他长期在基层工作,对语言与生产生活的关联颇有体会:从事农业生产的人,对老鼠十分熟悉,形容人胆子小时常用“胆小如鼠”;但这个说法若直译成哈萨克语就不易被理解——牧羊人习惯说“胆小如兔”,因为草原上的兔子见物就逃;而译成维吾尔语,“鼠”和“兔”都不贴切,得用“胆小如鸡”,因为鸡在他们眼里才是胆怯的象征。
我还听闻,牧民常把刚出生的男孩唤作“牧羊人”,女孩唤作“牧马人”。36年前,我初为人父时,虽不知“牧羊人”“牧马人”的深意,却已对阿勒泰草原文化心生向往,怀揣成为一名“阿肯”的梦想。
从那时至今,我的“草原文化之旅”从未停歇,可一路走来,我总像个“流浪者”,自觉收获寥寥、行囊空空。而每当回到阿尔泰山下、重回那片草原,却又真切感受到——我的行囊,其实早被文化的滋养、生活的感悟和真挚的情谊悄然填满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