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吹
——读《我的阿勒泰》有感
◎郑凌红
起先看到“山吹”二字,颇觉陌生。后来知晓,这是一种颜色——纯正的黄。品读《我的阿勒泰》,我望见生活破壁而出的明媚,那是诗和远方的具象,更是我心之所向的模样。
一直以来,喜欢阅读,喜欢码字,喜欢行走。可也常暗自感慨——祖国山河万里,平凡如我,终究困于日常。加之精力有限,始终未能踏足阿勒泰,却抵不住《我的阿勒泰》纸页间漫溢的诱惑,心底滋味总一言难尽。这份遗憾,只能留待日后有缘再续。
既然未能真正落脚那片土地,便只好将阿勒泰当作“精神原乡”来依托。事实上,纸上的“阿勒泰”,早已构筑起这样一处“精神原乡”。每个人对故乡都有独特的情感,这样的情感既塑造了个人的认知方式,也成为作家辨识度的根基,恰如凡人修行的“筑基”阶段。当阅读的视角不断切换,你会在文字里触到一种质感——粗糙、凛冽、洒脱、随性,带着某种粗粝的沙沙声,仿佛指腹真的摩挲过阿勒泰风中的砾石,触碰过冬牧场里结霜的羊毛。
我在李娟的文字里,开启了一场盛大而孤独的漫游。人需要对生活怀有朴素的憧憬,文字亦然。她笔下的人物描写始终带着克制,不刻意煽情,却自有力量。我们早已习惯了世界的喧嚣与回应,而阿勒泰的群山与旷野,古老、静穆,不为人类悲喜所动,像是对苍茫人生与孤独灵魂的一种疗愈。
阿勒泰,空旷而温暖。李娟唤醒了这片土地的“物性”。一碗茶、一袋面粉,拆帐篷、打包家当、跟随驼队与羊群……这样的生活里没有不动产,只有流动的家,带给你阅读的不确定。然而,正是这种“在路上”的状态,孕育了独特地域坐标上最坚韧的生命力与适应性——这份笃定的“确定”,恰恰让读者深深沉迷。它悄悄告诉我们:“家”不是固定的坐标,而是承载生活记忆的行囊本身。
语言,是作家的一张名片。从某种意义上说,是刘亮程发现了李娟语言的独特性,我曾在“花城文学课”上,静静聆听他对语言魅力的解读。后来,又在“花城”公众号上买下大字版的《我的阿勒泰》——冥冥之中,让我与“阿勒泰”结下这份不解之缘。
在我看来,李娟的语言魅力,源于她对这片土地最本真的感知力。散文写作之难,难在它极度依赖作者的生活积累,以及由此发酵的人文情怀与辽远的精神世界——这正是散文文体的核心要旨。且看她,在一场狼狈不堪的迁徙之后,忽然注意到天上的云“胖得像要滴下油来”;刚写完严酷的寒冷,转而调侃母亲被风吹得千奇百怪的头巾。有评论家说,“在文字的细微转化处,她让艰辛化作了可以咀嚼、甚至值得回味的生命体验”。这份轻盈,是阿勒泰赠予她的子民最宝贵的礼物,也让远方的读者在会心一笑间,感受到一种蓬勃不屈的生命元气。
他乡即故乡。后来我才知道,在阿勒泰的牧场上,路的行走权是羊说了算。因海拔差异,阿尔泰山脉形成了春秋、冬、夏三季牧场。哈萨克族牧民循着牧草生长的节奏转场、放牧。看似散漫的转场队伍,实则遵循着自然赋予的固定“牧道”——牲畜之间、草场之间、牧村之间,都有专属的牧径……这些“陌生化”的细节,对跨区域的读者而言,满是热切的期待。经由文字,我们得以张开想象的翅膀,在他乡的山水中静下心来,求得片刻安宁,也促成一生中最珍贵的回忆。
我常想,除了我,其他读者在《我的阿勒泰》中,究竟向往着什么?或许,我们向往的并非阿勒泰本身——那真实的风雪与劳苦,我们未必能够、也未必真心愿意承受。我们真正渴望的,是李娟的“眼睛”与“心灵”,是她将粗粝生活转化为诗意叙事的能力。
文学的创新转化,是时代赋予的新命题。从文字输出到电视剧热播,李娟开拓了“文学影视化”的新征途。阿勒泰,属于中国,也属于世界,是斑斓万物中的一朵奇葩。作家李娟让我们知晓:在文学的路上,唯有时常反观自身生活的狭隘,抽丝剥茧般审视内心与世界,才有可能收获“柳暗花明”的丰盈。
生活永远是琐碎的,作家的使命,便是从琐碎中抽离出来,以强大的个体认知抵达“生活在别处”的想象,在开拓自己文学疆土的同时,也丰富每一位读者的精神维度。
合上书页,窗外的城市依旧车水马龙。阿勒泰远在千里之外,它或许从未知晓我这个陌生人的存在,也从未向我发出过一纸邀约。然而,通过李娟清澈而富有质感的文字,我已在灵魂深处,完成了一次对它的秘密造访。
阿勒泰的苍茫与精微、寂寥与温热,已如一枚无形的印记,重塑了我对未知世界的感知。这,或许正是阅读最深沉的魅力——它让每一个无法抵达的远方,都化作我们精神上的故乡。虽未亲至,但我的心,早已在阿勒泰的风中,静静站立了很久,很久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