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疆的日与夜
红尘有梦,岁月留痕。在这纷扰的尘世中,我们总是渴望找到一片属于自己的净土,给灵魂一个休憩的瞬间。天山将大美新疆分割成地理意义上的南北。甲辰龙年岁末,我的思绪飘向北疆。哦,那是早晨伊犁六星街的一缕阳光;又是储存量大、经济和药用价值高的明星植物——阿勒泰的阿魏;夜幕降临,一张刚出炉的馕,给我上了“一堂馕课”。我以文字为媒,愿您能放下所有烦恼与忧愁,沉浸在这份难得的温馨与欢乐之中,让我们在白茫茫的冰雪童话世界里重获宁静与致远!
◎刘妍
[六星街的早晨]
五颜六色的外墙和院子,未能吸引我的注意力、阻碍我前进的脚步。这里的日与月、白天或夜晚,人潮涌动,共享单车、马车、电瓶车,还有大大小小的机动车,穿梭在并不宽敞的巷子里。假如横切一段巷子切片来看,笔直、树影婆娑,绿植养眼养心。可没走几步,即遇三岔口。频率之高,似乎时刻要让人做出选择题。果断而迅速地判断、决定,或许是现代人日常生活需要面对的共同问题——向南向北、向东向西、转左转右、直走后退,既是出行时的困惑,也是社会人精神上的迷糊。对于有选择困难障碍的我来说,确实是个不小的挑战。总被挑战、被迫选择,憋着莫名的心火。智能手机里的导航软件,恰到好处地解决了困难,逃避潮水般人群,不再呆呆望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身影,让电瓶车后座刷屏的帅哥、靓女们成为过去式,故而,我喜欢在天刚亮或人烟稀少时,在街道上快步走,又或是钻入巷子里溜达溜达。毫无目的,不顾及方向,仿佛踩着一块西瓜皮,滑到哪里算哪里,这种无拘无束的状态妙不可言!
三岔口多的原因,追根溯源,要从街巷设计的初心说起。百年前,“地球村”流行“田园城市”设计理念,追随者将纸上的理论付诸实践,极力用心追求诗意人居环境。东西南北,黎光街、工人街、赛依拉木街,三条街被“切割”成六个扇面;中心区为商铺、文娱等公共场所,众人口中的“一环、二环、三环”依次放射性向外扩展,今人形象地称之为“六星街”。鸟瞰,其密如蜘蛛网。纵横交错的对称美感,莫名涌上心头,细思为何美、究竟高级在何处?仍,不知其所以然!走着走着,的确条条大道通罗马,也的确迷迷糊糊,人非常容易恍惚!可这种恍惚感的积淀,阴差阳错地产生了朦胧的美感,日常生活的诗化、田园家园的气韵生动……太多的不确定性,让人产生异样的美感。
当我还在转悠时,已日上中天。身旁不断有举着小旗的导游路过,正忙着引导男女老幼。这是俄罗斯族民居、那是维吾尔族民居,这边是回族的民宿、那边是哈萨克族的餐厅……举目皆是流连忘返的行人,耳边回荡的均是端起相机后的“咔嚓”声。“这里是多民族聚居区,他们的早晨是从下午开始的。”导游的讲解引起了羡慕的尖叫声。对于早已习惯朝九晚五,恨不得跑得比闪电还快的都市人,睡到自然醒是一种奢望、一种犒赏。亚健康状态下的他们,安安稳稳、踏踏实实睡个囫囵觉已成了奢侈。早晨从下午开始,从某个侧面而言,似乎让人拥有了松弛状态。正如,无用之用,方为大用。
路为线、环为圈,迷雾充盈,六星如八卦。百年前,古老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易经八卦阵与德国人倡导的“田园城市”理念,不谋而合!中西文化在这里碰撞、交融,留下了独一无二的六星街。它是可触摸、可感知的,置身其中,感叹“和而不同”的奇妙生动、赞叹殊途同归的“大道至简”,中华文化的智慧,百年前不断被证明,持续至今。
[一生一爱]
“地球村”距离海洋最远的陆地,非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南缘莫属。提及该沙漠,受固化思维驱动,脑海中随即跳出两个词——国内最大的“固定”“半固定”沙漠。对于常居南方沿海地区的人来说,身体力行地理解上述何为“固定”、何为“半固定”,大致如是——脚踏,陷入有深印;风吹,沙丘移动;地表,有无藓类植被。晴空万里,沙漠静如处子。蓝天白云下着一身红衣,十分抢眼;一旦起风了,让人心生恐惧!
沙漠不远处,隔着戈壁与荒漠,额尔齐斯河谷和伊犁河谷,生长着牧民口中的“宝贝”。朵朵伞状小黄花簇拥在沟沟壑壑之间,或不远处的沙漠、戈壁、荒地,有黄花的地方是人间天堂,牛羊马驼见到了,迫不及待地上前抢夺着果腹。黄伞花古怪得很,分泌特殊气味的油胶树脂,类似于“皮牙子”。如此这般,牧民对于牲畜食用黄伞花仍甚喜,“家畜食用后不容易生病……”不光北疆牧民说好,就连中亚腹地的男女老幼都知道那是个好东西。究竟好在哪里,牧民支支吾吾,反正就是好!我又问:“黄伞花叫什么名字?”对方抑扬顿挫地回答“阿魏!”古语中,有叫阿什么的,那是一种称呼。今天,南方沿海地区熟人之间,也喜欢在姓氏之前加个“阿”字。黄伞花被淳朴的牧民称为“阿魏”,是古语的惯常用法,还是喜爱至极的通俗叫法,不得而知!
在北疆行走多日后,我发现一个现象——有不少含有“阿魏”的高频地名,如“阿魏戈壁”“阿魏槽子”等。从“度娘”那里,我进一步发现了自己的浅薄!天山南北的植物资源丰富,有4200多种维管植物,其中,近三分之二可入药,已纳入收购的药用植物有125种。蕴藏量大、经济和药用价值高的有薰衣草、甘草、肉苁蓉、阿魏等。阿魏,在新疆和中亚地区的药用植物中,绝对可以称得上是“明星物种”——深藏闺中的阿魏在中华大地上有26种,其中,7个为特有种,天山南北均可觅其踪迹。与沙漠、戈壁等地貌相爱相杀、如影随形的黄伞花阿魏,历史文化底蕴深厚,它深植于民间记忆、深耕在广袤的中亚大地,有很高的药用价值。难怪牧民欢喜牛羊马驼饱腹,黄伞花具有助消化、驱虫功效,牲畜健康,牧民自然省心!我终究没有牧民的本领和能力,黄伞花阿魏—查阅相关资料后,几乎就要遗忘。一次偶然的机会,听某位年过八旬的老科学家提及,倍感意外!药用阿魏系多年生一次结果植株,尽管能存活多年,但一生只开花、结果一次,而后自然死亡!处于生长期的阿魏植株,每年出苗时生莲座状叶片,并逐年增大,一直到植株发育成熟才从簇生的叶中抽出茎来,形成花序。一年内,它们利用自然条件最好的时机生长发育,随后转入休眠状态,每年从出苗到地上部分枯死或种子成熟,不超过两个月。而从种子萌发到开花、结果,往往要经历十年左右。然而,十年的积累,在碰到采药人的那一瞬间,立刻前功尽弃——因为,目前的采收模式是在阿魏开花前将其茎,于近地面处或根的上部割断,获取汁液。这种模式导致的后果是无法产生种子,由此,种群数量急剧减少。阿魏颜色绚丽夺目,黄灿灿、亮晶晶,“十年磨一剑”,十年开一次花;它的一生只爱一次,花期不长且短命,却生如夏花之绚烂。
阿魏,黄伞花;阿魏,一生只爱一次!
[一堂馕课]
奇台的面粉有名,我并不知其所以然!刚出“炉”的馕,香气四溢……一次,我在奇台某街道的拐角处看到“人龙”,司机果断调转车头,沿着“龙尾”寻找“龙头”。“奇台的馕特别好吃,必须买几个。”司机返回驾驶位,又补了一句:“宝贝闺女下达的任务。”他掰了一小块热乎乎的馕递给我。的确又香又脆,齿间的余香、嘴角残留的芝麻,还有并不属于繁华闹市的“人龙”。或许,这家馕店特别有名,才吸引了这么多“馕粉”。
2022年农历新年初二。刚走出和田昆冈机场的我,身体十分诚实,传输信号至中枢神经,有些饿了!接车的林师傅提前抵达停车场。林师傅是个有心人,知道随后要进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,至少还需要三个半小时的车程。不近不远的距离有些尴尬,备些馕可以饱腹。或许是饿了,感觉林师傅买的馕特别好吃,这是我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馕的美味!对于习惯了汤汤水水的南方人而言,现实引发观念的改变,观念的变化完全是身体本能的条件反射。老话说“吾日三省吾身”,由此,我重新审视了馕作为日常食品的条件、价值和意义。
喀什的艾麦江驱车带我去看一位女士,回城途中路过一家馕店,热心肠地说:“要让你实地见证一张馕的制作过程。”
店门口,一对兄弟在两个馕坑间来来回回地折腾。馕,在制作初期是个面团。碳水进入人的胃发生化学反应前,先待在炉中,名曰“馕坑”。馕坑的制作十分讲究,三言两语说不清、道不明。馕坑的后面是个小房子,一对姐妹正在里面忙碌。年长的女士,不时在发好的大块面团上拍打。她说:“敲敲打打,不让面团有困意。”年轻的那一位,则将大面团分割成若干小块,用擀面杖均匀地朝四面八方延伸。随后,圆又圆的面皮上扎满了密密麻麻的针眼,既有序也无序。那工具是特制的,外形有点像葫芦,手紧握着,刚刚好。原来,那一圈又一圈针眼能让面皮受热均匀。
弟弟先将盐溶于水,后,一手扶着坑壁,一手将盐水洒在馕坑内壁,双腿跪在坑面上,脑袋和上半身几乎伸入坑内,若不是单手有力支撑,或是疲倦走神,很容易发生危险。小房子内,姐姐从窗口将“半成品”潇洒地一甩,不偏不倚落在了馕坑面上的铁盘内;铁盘盛着细碎的洋葱,刚好抹在了有针眼的那一面;还没来得及反应,“半成品”又快速被粘在了圆形模具上,整理好边沿,表面蘸点盐水,迅疾贴在馕坑内壁。一旁的哥哥也没闲着,正在忙活另一个馕坑。二人无暇说话,强劲的音乐在“动次打次”。
馕的形态有大有小、内涵各异,有馅和无馅的。阿克苏的馕产业园规模化程度高,置身其中,真是“刘姥姥进大观园”!外地的朋友对馕文化不熟悉,大多先是怀着好奇心参观感受体验。一旦深入了解,很容易得出这样的结论——馕文化根植于天山南北的土壤、气候、人文、风俗。数千年来,“巴郎子”怀揣馕饼,在古丝绸之路上来来往往,由此就能领悟到——馕,不单是生活的日常,而是一种感情,一种对生活的向往和希望的寄托。同行的艾麦江说,小时候,若掉了馕渣渣在地上,其母亲一定会让他捡起来。老人家走了,艾麦江越发想念——思念如潮水般时常涌现,当年觉得是啰啰嗦嗦、反反复复的话,而今却变得弥足珍贵。艾麦江说:“若能再听到母亲念叨,我愿意……”如果只是如果,假设只是假设,愿望再美好,也无法抗拒时间的一去不复返!
当馕的制作工艺日益成熟,工业化程度越来越高,流水线上被制成各种精美的包装。又有人会这样问:“家门口的馕坑何时能再热起来?”人对食物是有记忆的,人的味蕾似乎与生俱来,有着不可磨灭的天然性和持久性。不经意间,就会跳出来,在刷存在感的同时,提醒着人们——是时候回味了!城市化、现代化,满足了人们花最少的经济成本,便能购买物美价廉的食品。但人们在制作食品过程中的乐趣,往往容易被忽略、淡漠。人与人、家庭成员之间的分工合作,时刻提醒着人们:“这就是生活,这就是活着!”生活的常态、人的常态——放学回家的孩子,等待刚出炉的美味,直勾勾的眼神、几乎被香气勾走的魂魄、吞咽的口水,再硬心肠的人也会放下“盔甲”和防备,一切的美好就在刹那间的感动!
一张馕,由陌生到熟悉、由不爱到爱、由轻视到重视,它给我上了珍贵的一课——有些等待是要耐得住性子的,有些期待需要经历一段过程,快速、便捷式获得,易忽略其间趣味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