农谚里的麦收
◎杨建英
与家乡的二哥微信聊天，他说若是在过去，现在已进入麦收季节。
呀！可不是吗？都六月了！一般，六月十五六日就要开镰割麦。
麦子是中国北方重要的粮食作物。半个多世纪以来，麦子都作为国之大计来考量。当年，麦收时节，各行各业支援农业——机关、厂矿、学校、解放军打着红旗造声势，支援麦收；就连小学生也要放“麦假”，挎着篮子捡麦穗。
如今的麦田情形，机器耕作、机器收割，只需几个人，几千亩小麦，两三天就收得干干净净。种麦、收麦，国家还有政策补贴；实现了良种化、科学化，一亩小麦单产平平常常八百斤，多的可达千斤，多喜人呀！
可我的心总是空落落的，那些曾经的“麦田守望者”呢？那些与麦相关的谚语，还有人知道吗？
“麦收青梢，不收花腰。”说的是——当麦田荡起金色波涛，麦穗顶部还微绿，麦粒已经变硬的蜡熟期，称为“青梢”，可以割。至麦穗出现了炸芒、爆粒，则完全成熟。待熟透再割，一是割不过来，二是容易“掉脑袋”。
“好麦不见叶，好谷不见穗。”说的是——麦子长势整齐了，麦穗挺拔，看不见穗以下的麦叶，说明长得好。谷穗饱满粗壮，沉甸甸向下弯垂，遮掩在了谷叶儿下，上边见不着！
品相好的麦子，青葱时段，上边放根针都掉不下。这情景出现在农民脱离传统播种方法、小麦实现科学密植之后。
“小满小满，麦粒渐满。”说的是——“立夏”三天见麦芒，“芒种”三天见麦茬。进入“芒种”马上就要开镰了，一年里的麦收，是庄户人家数一数二的大事！
一家人像筹办过年一样，各式各样准备着。主妇盘算着割麦时的吃喝，预备出送饭的篮子、送水的罐子；当家男人要做的，是预备镰刀。选出几把，摆好磨石，遂像做功课似的，一下一下磨起来……待用劲儿越来越小，就将要磨好，拿起来对着刀刃眯一只眼端量，再用大拇指往刀刃上刮一下——若感觉麻酥酥儿，就行了；若感觉滑滑的，还得磨。几把镰刀全磨好了，站起身，直直腰，长出一口气，等气息匀了，逐个试，将刀刃轻轻地剌树叶和草叶。
转天，天儿刚蒙蒙亮，男人到自家麦田，望着一片黄里还隐约有些绿意的麦垄，揣摩近几日天气，定夺开镰的日子。麦垄间走一遭，心里有了底，选一节中等麦穗揪下，端详成色，再看长短；辨别清了，合掌揉，吹跑“麦鱼儿”，那干净的麦粒就像小香猪似的卧在掌心……将麦粒数一遍、嚼几个，思量开镰火候还差多少？咂摸着麦香，也估算出了今年的收成——若不遇连阴雨，麦穗不长“小刺猬”，应当还是不错的，每亩怎么着也得打一石麦子。
“麦收一晌，龙口夺粮。”说的是：上午还没完全成熟的麦子，经过一中午暴晒就能成熟。别耽搁——收割期多为阴雨季，遇上天气不济，不只影响收割、打场、晾晒，还会造成麦子在秸秆上就霉烂、发芽，麦穗像“刺猬”则会减少收成。故，以“龙口夺粮”形容与天气比速度，说明任务紧迫！
六月天、小孩脸，说变就变，时刻让人揪心！电台天气预报按时收听，半夜还要隔窗向天空瞅瞅，一片浮云牵心、一阵风能刮得睡意全消……遇上暴雨、冰雹，麦子“伏窝”，全趴下了，敛不得、割不得，黄乎乎一片，看着窝心！
“麦倒一把草，谷倒一把糠。”说的是——盼了一季的麦子落此下场，庄稼汉子会止不住“哇哇”大哭。在所有农活中，割麦子应该算是体力与技巧结合最紧的。庄稼人受人敬佩，活茬上除了提耧、撒种、扬场，便是这割麦。
麦茬不能留太高，每一镰既要透彻有力，也要有节奏，步幅合适——手、眼、身、法、步五弦连心，步骤协调。挥镰步幅之舒展，仿若拳术中的“白鹤亮翅”，具有京剧艺术中的程式之美。
“成熟的麦子都弯腰。”说的是——麦子，既然在阴天割不了，那日子必定是响晴天气。麦熟看晌，一晌一样。六月中旬，那得有多热呀！麦收没大小，一人一镰刀。“麦子发黄，‘秀女’下床！”“麦黄不收，有粮也丢！”这些民谚，一句比一句让人胆战心惊！
割麦子就得弯腰，弯半天、弯一天、弯几天，一连多日，腰疼得不成样子；麦芒扎胳膊、扎胸脯，每天上面都是红斑和密密红点……
从黎明鸡叫起身，年轻人边揉眼睛边进地。过了十点，太阳开始毒辣。麦田里白光刺眼，两个时辰后，镰刀也钝了！
到晌午，“刷刷”割麦声响成一片，身后的麦捆连成串。烈日暴晒之下，身上衣服湿了又干、干了又湿！ 口渴得厉害，有那“井拔凉水”，一人能喝半桶，喝了这么多也不会小便，水分全从汗腺排出。天黑透了才能收工，回到家头晕眼花，浑身像散了架儿……因此，一个麦季下来，庄稼人都会脱上几层皮。
“丰收要当歉收过。”说的是——端午节能吃上新麦子。头通白面进了家，割肉包饺子、面条啃黄瓜、烙饼就小葱、馒头蘸大酱，自己给自己改善生活。那几天，见了的人，一个个面容光亮（可这样的饭食，吃不上几顿）！即便是产麦区，各村也不是撑足了给社员分麦子，大部分都得入国库。
这之后，一串大车满载着粮食伴随着《扬鞭催马运粮忙》的乐曲，欢快地行走在交公粮的马路上。唉，说这些都是三四十年前的事儿啦！这么多年来，农村发生了大变化——生产队让位给“大承包”，收割机取代了小镰刀，农民的粮食多得吃不完……但不管怎么变，人们对于丰收的那种喜悦之情是永远不会变的！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