毛毡里的马槽子
◎小七
那天,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一户牧民家篱笆墙下的马槽子,来回走了两圈。这是一个有点年头的老物件,可能是这户牧民嫌弃它过于老旧和笨重,把它丢弃了!
隔着栅栏门,我看到屋内走出一位老人,他来到我面前,将破旧的毡帽随手挂在了身边的篱笆墙上。
“你是在看这个吗?”他问我。我点了点头。
他笑着说:“这是我外祖父年轻时在深山里捡到的一块红松木,它是被雷劈倒的。捡回家后,他用刀子、斧头在这块木头上掏了十几天,才把它弄成马槽子的样子。现在,很少有这样的老物件了!”
我同意他的说法,这个马槽子的确难得一见!我抬头看了老人一眼——他正盯着我,指尖轻触嘴唇做思考状。片刻之后,老人开腔了:“你如果想要的话,必须得有100元!”他冲我打了个响指,一脸豁出去的神情。老人又说:“这个红松木马槽子,劈成柴,足够你烧一个星期的奶茶啦!”我看他抬起脚,朝马槽子跺了几脚,心随着他的脚猛跳了好几下——要是再不把马槽子运走,这老人家可真的会用它烧火做饭了。
“要!”我脱口而出。
“好!要不是它硬得像块石头,我早用斧头劈开烧火了!”说完,他长舒一口气。
简直不可思议,文物般的马槽子才花了100元,便属于我了。我等老人从院子里拖出一条旧毛毡裹好马槽子后,按捺住心中的喜悦付了钱。
马槽子很重。我跟僵硬的旧毛毡搏斗了一番后,终于抓住了合适部位,这才提起了马槽子,蹒跚着往家的方向挪去。
路上,一群羊像是突然从天而降,出现在马路对面的树林里。牧羊犬首先发现了我,它哈着气,兴奋地朝我冲了过来,好像我是一根冒着热气的肉骨头。牧羊人“咻——咻——”几声口哨,便喝退了它。
而羊群潮水般向我涌来。我在羊群里钻进钻出,旧毛毡的一端散开了,马槽子连同我一起摔倒在闹哄哄的羊群里。
我在挤来挤去的羊群里和牧羊人的吆喝声中,勉强站起身,又在羊的东撞西搡下,将马槽子重新裹好,这才提起毛毡跌跌撞撞跑下路基。慌乱中,我瞥见几辆汽车等在路边,其中一辆像是警车。
我逃离羊群,如释重负地扔下马槽子,然后脱下衣服,仔细捆好毛毡散开的一端。当我做完这一切时,一只大手按住了我的胳膊。
“嗨,你包着个什么玩意儿?”一位大高个的警察嘴角上扬,似笑非笑地盯着我。
“马……马槽……而已!”说这话时,那位牧羊人正站在路中间向我们这边回看,似乎暂时忘了他的羊群。
“马槽子?你用毛毡包着个马槽子?你说的可是喂马吃草的那个木头疙瘩?不要再费口舌了,请跟我到那边去。”他指指停在路边的警车,又指指我脚边绑得结结实实的物件,“把这个一起搬过来。”
我只好硬着头皮提起马槽子,朝警车那边慢慢挪去。“你不知道这么做是违法的吗?”他打破沉默,接着说:“一个女人,怎么可以做这种事?”
“啊?我买马槽子……违法吗?”我将马槽子放到警车旁,诧异地问。
我一定是表现得太摸不着头脑了,他朝我说:“老实交代吧!”
“哦,你是说这块旧毛毡吗?这是我买马槽子时,那老人家送的,他说丢在院子里也碍事。”我深吸一口气,设法让自己保持镇定。
高个子警察的下巴抬得比先前更高了:“我说的是毡子里包的玩意儿。”
我很不情愿地解开毛毡。此时正是半上午,太阳把路面烤得烫乎乎的。
一阵马蹄声打破了沉默。
“是小七老师吗?”牧羊人认出了我,“我知道的,大家说您在做保护老物件的大事,可您这会儿为什么坐在这里?”
我像是立刻来了精气神,清了清嗓门,拍了拍裤腿上的尘土、理了一下衣领,还把垂到眼前的头发收拢到耳后,便开始侃侃而谈。汗水模糊了我的视线,朦胧中,只见骑在马上的牧羊人低头望着坐在路边上的我。还有那警察,大张着嘴,视线从毛毡里的马槽子上移开,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我。
“马槽是游牧文化直观的一部分……不带走,就会被人当柴烧了……老物件需要保护,这样才有说服力……”牧羊人和警察低着头,望着满身尘土坐在路边的我,不停地微笑,还频频点头。
忘记了,我最后是怎么结束这场自白的。
一阵沉默后,警察开口说话了:“刚才,你拼着命提着马槽子的样子,真是叫人感动啊!”
“的确,不容易啊!”牧羊人附和着。
“真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啊——看看,满脸的汗、满身的土……”又一阵停顿后,警察说道,“知道吗?我还以为你的毛毡里包着别的什么。”
“什么?”牧羊人满眼疑惑。
“我说这话你们都别介意啊……”警察用手掩住嘴,瞄了我一眼,朝着牧羊人压低声音说,“她从羊群里钻出来时,我以为是偷羊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