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娟和她的“裁缝店”
——评《我们的裁缝店》及其他读李娟的散文,总是小惊喜或者说小惊叹不断:她身体力行“我手写我心”,正如她自己所说“我就这样不停地写啊写啊,才写成今天的自己的”;“今天的自己”的作品就像脚下的那片土、深沉的地那样朴实、厚重,写出了“灵魂的深”,是极难得的“这一个”——这让我欢喜不禁,恍若遇见散文的“神”。李娟的那家“裁缝店”,正如她本人一样神奇,充满生活气息,有温度、有厚度,虽然简朴,却直抵人心深处——“灵魂的深”。 ——贺有德
最先接触作家李娟,是那篇既是散文也是小说的《我们的裁缝店》。
教高三语文多年,复习“现代文阅读”板块时,无论“散文阅读”专题还是“小说阅读”专题,所选范文都是名家名篇。我写散文多年,对散文情有独钟。每次复习,我不只是教学生,同时也在教自己。那年复习“小说阅读”时,看到了《我们的裁缝店》,曾对学生这样说:我更倾向于把它当成一篇优美的散文。而在复习“散文阅读”时,竟然又看到了《我们的裁缝店》,真的始料未及!这么多年,“小说阅读”“散文阅读”两大专题同时选中同一篇作品,极为罕见,几乎就是唯一!
从此开始读李娟,陆陆续续读李娟的散文,总是小惊喜或者说小惊叹不断:她身体力行“我手写我心”,正如她自己所说“我就这样不停地写啊写啊,才写成今天的自己的”;“今天的自己”的作品就像脚下的那片土、深沉的地那样朴实、厚重,写出了“灵魂的深”,是极难得的“这一个”——这让我欢喜不禁,恍若遇见散文的“神”。
李娟本就是一个“神”一样的存在:上中学时无户口遭拒,辗转四川不顺,重回新疆,索性退学,随母亲学裁缝,后进阿勒泰开小店、卖百货,去乌鲁木齐打工,二十岁时才开始写作在文学路上狂奔——《九篇雪》、两部“阿勒泰”集子、《羊道》三部曲、《遥远的向日葵地》,又在《南方日报》《文汇报》等大报开专栏,又获大奖——人民文学奖“非虚构奖”和第七届“鲁奖”……
很喜欢读李娟的作品,因为李娟的作品耐读!比如《我们的裁缝店》,说它是小说,还真是小说,小说诸要素俱全。
我为“小说阅读”归纳出一个“3+2”模式:“3”指小说三要素:人物、环境、情节;“2”指小说的主题“写什么”和技巧“怎么写”。《我们的裁缝店》里,这些要素皆备:人物有“面”——固执害羞的男牧民,兴奋热忱的女牧民,也有“点”——库尔马家的儿媳妇和婆婆,爱花衣的小姑娘。环境有大——开阔、苍凉的大草原上的喀吾图,有小——窄小、暗淡但温暖和平的裁缝店。情节有详——库尔马家的媳妇与小姑娘来做新衣服,有略——男牧民、女牧民来做衣服。至于主题,当小说读也好,当散文读也罢,是相同的,也是多重的:赞美质朴善良、勤劳节俭、不慕奢华、互相关爱的美好人性;彰显一个全新的道理——买卖双方不必沦为纯粹的金钱关系;揭示劳动的哲理——问心无愧的谋生不免辛苦,而能为他人带来美好就有乐趣、有价值,就值得坚守。为突出主题,写法上“三结合”:刻画人物“点”“面”结合,描写环境大小结合,故事情节详略结合,作品厚实甚至有立体感。但我心里,更倾向于把它当成散文来读。
它以“我们的裁缝店”为线索,先写“我们的裁缝店”。在她眼里,无所谓窄小、贫寒、晦暗,有的是温暖、和平、馨香。再写顾客们的小故事。男牧民孩子般淳朴,不图享受、不尚奢华;女牧民爱生活也爱美,有对美的追求,由此写出了库尔马家媳妇的可爱、婆婆的可敬可爱、小姑娘的惹人怜爱、店主的心怀仁意。最后升华,欲扬先抑:先说当裁缝“太麻烦”,再转念一想——干啥不麻烦呢?最后觉得还有乐趣,比如“马蹄袖”带来的新奇和美好。
全文从头到尾,围绕喀吾图一爿窄小的裁缝店来写人叙事,写出了淳朴的民风、艰辛的人生、单纯的人格、善良的人性,超越金钱买卖的美好人际关系,还有对劳动意义的深入思考。文学作品体裁不同,却有相通之处。《我们的裁缝店》,当成小说的特色,其实也一定程度上体现在当成散文之中,特别是语言。
语言是文学作品诸要素的载体,与作品的成败息息相关。《我们的裁缝店》语言充满生活气息,诸如:人物对话使用方言,地方色彩较浓厚——写到年轻媳妇做裙子,提醒别让公公知道,公公知道了要“当当嘛”;叙述语言幽默风趣,又轻松活泼,令人忍俊不禁——年轻媳妇用三只鸡来换裙子,“我们要鸡干什么?但是我们还是要了”;叙述语言如同拉家常,温和朴实之中又有深厚的情味——“裁缝的活不算劳累,就是他麻烦”,“几乎全村的年轻女人都把衬衣袖子裁掉一截,跑来要求我们给她们加工马蹄袖”。而且文中“金句”不少,朴实自然而又蕴含哲理。比如:“可能干什么都一样吧?”不仅表达了作者对自己所从事的裁缝职业辛苦程度的充分理解,又从裁缝职业联想到其他职业,理解了每一种职业都有各自的辛苦和劳累,唤起对自己从事职业的热爱,理解了踏实辛苦劳动的重要意义。
李娟曾经学过裁缝才写得如此接地气,充满生活气息,有温度、有厚度,虽然简朴,却直抵人心深处——“灵魂的深”。
李娟的那家“裁缝店”,正如她本人一样神奇。其实,“小说阅读”“散文阅读”两大专题同时选中,正是因为它的神奇:一篇作品,当小说读是好小说,当散文读又是好散文,两种不同文体的特质兼具,不是神奇,又是什么?
想起史铁生的《我与地坛》:到底是散文还是小说?
答案似乎不言而喻:《我与地坛》本身就是非常优美的散文。可是,在1991年1月的《上海文学》发表时,栏目标题既非小说也非散文;更有意思的是:发表之后被多家选刊转载,或者归入散文范畴,或者作为小说转载。著名作家韩少功更是这样评价《我与地坛》:“我以为,1991年的小说即使只有他一篇《我与地坛》,也完全可以说是丰年。”
一篇作品是散文还是小说,究竟如何评说?其实无需评说。毋庸置疑的是:这样的作品绝对是好作品,是多元的、是耐读的,经得起时间考验的。
《我与地坛》是这样,《我们的裁缝店》也是这样。